《二马》是一部解剖中国国民性的小说。
近几年,在小说、戏剧、影视中,“北京人在纽约”、“上海人在东京”等等诸如此类的题目,屡有所见。老舍先生写于1928年的长篇名作《二马》(现已改编为20集电视连续剧,不日即可播映),似乎也可以归入此类,顺理成章地称之为“中国人在伦敦”。
本世纪20年代,老舍客居英国数年,创作了多种以英伦为题材的作品。《二马》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。与改革开放中出洋留学、经商、打工的中国人不同,马则仁(老马)和马威(小马)父子,则是80多年以前,在伦敦经营古玩铺子的异国漂泊者。小说借马氏父子在英伦充满喜剧色彩的生活经历,特别是与房东太太温都母女令人啼笑皆非的婚恋纠葛,揭示了在中英文化冲撞中,旧时代某些中国人身上的丑陋习性和陈腐观念;也讽刺了英国社会的种族歧视和文化偏见。
最引人发噱的是老马这个人物。“马则仁先生是一点也不含糊的‘老’民族里的一个‘老’分子。”他脑袋装满各式各样的老古董、旧货色,恪守着老辈子传下来的观念和准则。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中国传统“名士”的酸腐气息:自视清高,四体不勤,重儒轻商。本来,他来伦敦就是为了继承兄长留下的古玩生意;但他却处处鄙薄经商,斥之为“俗气”,不屑一顾。他信守中国封建伦理的尊卑长幼的等级观念,大摆老子的架子;此外他还讲究虚文浮礼,喜欢宴请送礼,讲排场尚虚荣,更爱听别人的奉承阿谀。
老马性格中还有不容忽视的另一面,这就是崇洋。他祖籍广东,自幼受到欧风美雨的沐浴洗礼。从老马灵魂的深处,既可以看到封建文化的浓抹重涂,又折射出半殖民地社会某些人的媚外心态。到英伦以后,崇洋媚外思想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暴露。比如,英国将军要出兵中国,他甚至于弯腰致意,不失风度地表示:“欢迎英国兵!”80多年以前,马家父子来到英伦,那时号称日不落国的大不列颠,如日中天;而古老衰朽的中国则已沦为半殖民地,任列强宰割。弱国子民光临大英帝国的首善之区,其遭际和待遇可以想见。老舍在小说里告诉我们,由于媒体长期污蔑性的宣传,包括温都太太在内的一般英国公众,对中国人的看法都存在着极大的谬误,在他们眼里,“黄脸鬼是个个抽大烟,私运军火,害死人把尸首往床底下藏,强奸妇女不问老少……中国人就变成世界上最阴险,最污浊,最讨厌,最卑鄙的一种两条腿的动物。”而老马最要好的英国朋友,那个在中国传教20多年,被称为“中国百科全书”的中国通伊牧师,又是怎样的看待中国呢?
“他真爱中国人:半夜睡不着的时候,总是祷告上帝快快地叫中国变成英国的属国;他含着热泪告诉上帝:中国人要不叫英国人管起来,这群黄脸黑头发的东西,怎么也升不了天堂!”
面对这种带有极大侮辱性的种族歧视,老舍在书中义愤而沉痛地大声疾呼:
“中国人!你们该睁开眼看一看了,到了该睁眼的时候了!你们该挺挺腰板了,到了挺腰板的时候了!”
可是,自卑自贱而又麻木不仁的马老夫子,既不敢睁眼面对现实,又不能挺起腰板。他只是卑躬屈膝地拜倒在温都太太的石榴裙下,串演着一幕幕可笑可怜而又带有奴性的悲喜剧。
《二马》是一部解剖中国国民性的小说。通过对愚钝陈腐的封建文化的针砭,对帝国主义傲蛮与偏见的抨击,老舍期盼着的、呼唤着的,是一种全新的自尊、自重、自强、自觉的民族意识。
老舍描写英伦生活的全部作品,辑收在《二马·旅行》一书中。该书对理解中英不同的文化背景以及探索老舍先生的英国观,都有莫大助益。